阅读保证了我们以思考的维度来覆盖世界,通过阅读,我们将观察到的、看到的、经历到的事件融入自己的头脑,将流逝的时间烙上印记。它填充着我们的人生,也不断丰富着时光的意义。
在过去的二十年里,书评周刊都陪伴着读者的阅读旅程,共同在这条思想之路上留下足迹,今年,我们再次从一整年的好书中遴选出了12本值得阅读的优秀书籍,秉持着“公共立场、专业品格、独立精神、现实情怀”的原则,作为这一整年阅读时光的刻度与记忆。
2023新京报年度阅读推荐特刊。
我们将逐一在书评周刊公号二条推送这12本被评委和编辑部选择的好书。本篇为里卡尔多·法尔奇内利的《图像》。
《图像》,作者:(意)里卡尔多·法尔奇内利,译者:狄佳,版本:未读·艺术家|贵州人民出版社,2023年5月
里卡尔多·法尔奇内利
1973年出生,平面设计师,设计理论家,自2012年起,在罗马工艺美术高等学院教授感知心理学。另著有《色彩》一书。
致敬词
这是一个读图时代。我们面对着无处不在的图像,却难以理解它的运作机制。从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,到数码技术的新变化,再到社交媒体上的图像海洋,习以为常的视觉习惯背后,却有着复杂的演变。《图像》从感知、文化、技术与媒介的不同视角切入,500幅跨时代的视觉代表图片,细细拆解视觉文化的内在机理。
我们致敬《图像》,致敬它能沉入宽广深厚的艺术史中,捕捉到图像时代的闪光与脉搏。我们也致敬它的作者里卡尔多·法尔奇内利,他以敏锐的嗅觉与持久的创造力建造一座关于图像的“天堂”,图像的变迁在这里获得雀跃灵动的讲述,审美的沉思也成为一种精神体验的渠道。
答谢词
这一认可让我充满喜悦。我也感到很出乎意料。我在大学学的是中国艺术,但我对图像在当今中国的运作方式知之甚少。这本书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,让我对此更加好奇。我希望能够有合适的机会去到中国,与我的中文读者们、艺术研究的同行们以及同样的图像爱好者们见面。
——里卡尔多·法尔奇内利
从写作方式来说,法尔奇内利属于非传统作者,他登高俯视由时间构成的坐标系,跳出三大艺术的框架拥抱更多门类。他的目标读者不是书迷,而是路人。他用高级的方法,为路人写了一本视觉艺术的入门书。
——狄佳(译者)
颁奖嘉宾刘海龙(左一)、《图像》出版方代表邵嘉瑜(未读文艺工作室资深编辑)在2023新京报年度阅读盛典现场。
对话
这本书
我们很少怀疑图像的复杂性
新京报:您认为读者现在可以从这本书中得到什么?
里卡尔多·法尔奇内利:在社交媒体上,我们能看到如此多的图像和人物,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图像是如何运作的。这让我觉得书写这本书(是有必要的)。我们每天都沉浸在图像中,却没有怀疑其背后的复杂性,比如,绘画和广告有多少共同之处?
这本书是为我的视觉设计专业的学生创作的,也为所有想了解更多的人而写。我相信,了解某些运作机制可以让我们免受周围噪音的影响,也可以培养我们与自己更深层次的关系。
狄佳(译者):身处图像海洋的我们,从起床到入睡,这一天时间里,也许逃得过文字,但却逃不过图像。
也许《图像》能为我们解答一些疑惑:电影里无处不在的镜子,到底能表达多少含义;看画的时候,到底应该站多远。
也许《图像》能为生活带来一些乐趣:人类对矩形的执着,的确有些好笑;漫画画格的粗细与间距远近,竟然也饱含深意。
也许《图像》能为“发朋友圈”带来一些启发:如何为我们的图片选择一个彰显意图的“心理边框”;如何设计直播/摆拍时的背景墙——为它增添视觉层次、赋予个性含义;如何用图像表达动、静、意图、情绪。
也许,《图像》只是一个起点:它激发我们的好奇心,让我们意识到,图像之中,的确存在一整个有趣的世界;它鼓励我们,催我们从浩瀚的图像海洋中捡回几块心仪的贝壳——点滴积累之后,我们也能拼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图像天堂。
与心最近的,不是语言文字,而是我们自己的眼睛。这就是图像的力量,这就是法尔奇内利想要向我们解释的内容。
新京报:作为译者,您认为这本书的特质和最大不同点是什么?
狄佳(译者):传统艺术史写作,要么以时间为轴,历数或长或短一段时间中艺术的变迁;要么以时间为点,深挖那一刻文化、习俗、政治、经济等因素对艺术的影响——传统艺术史作者离不开时间轴。而且,在此类著作中,“艺术”这个词也仅指绘画、雕塑、建筑。
但也有一些非传统作者,他们能从一个点说开,八大艺术无所不包,时空旅行不再是梦,从一个岛跳到另一个岛的方式美妙无比:比如米歇尔·帕斯图鲁(Michel Pastoureau)、维克多·斯托伊奇塔(Victor Stoichita)、翁贝托·埃柯(Umberto Eco)、罗伯托·卡拉索(Roberto Calasso),都是如此。
我自己会把这些作家称为“高阶卡片作家”,总觉得,他们熟读传统艺术史、哲学、文学等领域的书籍,对人类历史、对个人生活进行反思,把有意思之处全都写进了卡片,然后再把一张张卡片串成了书。
如果没有传统艺术史写作,就不会有这一类非传统作家。如果想要真正读懂这一类非传统作家,那也需要一定阅读量的支撑。
而《图像》的作者法尔奇内利呢,从写作方式来说,他也属于非传统作者——登高俯视由时间构成的坐标系、跳出三大艺术的框架去拥抱更多门类。但他与上述那些非传统作家有一点不同:他的目标读者不是“书迷”,而是路人;他用高级的方法,为路人写了一本视觉艺术的入门书。
这个人
主动接近目标读者
新京报:写这本书最具挑战性的部分是什么?
里卡尔多·法尔奇内利:文字与图像完美结合,给读者观读一体的感觉,就像看电影或纪录片时一样。
新京报:你今年出版了两本中文书籍,包括另一本作品《色彩》。这两本书都得到了中国读者欢迎,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?
里卡尔多·法尔奇内利:首先要谢谢中国的读者。对我来说,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注意力,这些作品不是小说,而是具有研习性质的书籍,阅读它们需要更强的意愿。
新京报:作为译者,如何看待法尔奇内利的写作与研究?
狄佳(译者):法尔奇内利首先是一名平面设计师。在过去二十多年中,他一直在与意大利大大小小的出版社合作,担任艺术总监,设计封面、版面。他也曾写过几本图像小说。从2011年起,他才开始书写与视觉文化有关的大众读物。
在思考如何“写”一本关于视觉文化的书的时候,他没有把“书”当成需要配图的文字来写,而是把它当作一件等待量产的现代产品来设计。
产品设计关键之一:开始生产之前,先要规划好一切。
传统作者写书,大多先写文字,之后再由他人完成配图、排版工作。
但法尔奇内利不一样。在出版前一年,在将稿件交付出版社做图片清权、校对、试读、印刷等工作之前,法尔奇内利就已经能够准确说出,自己未来那本书到底有多少页——他一边写一边排版,在书写过程中就已经考虑过:什么文字该配什么样的图,图片尺寸大小,图文位置关系,什么地方翻页,什么内容放左页,什么内容放右页。我这样说可能有点抽象,但读过《图像》的朋友们一定能意识到这一点:在法尔奇内利的书中,文和图是一气呵成的,任何文字和图片,只能放在那个特定的地方。
我想,法尔奇内利担任排版师、撰写图像小说的经历一定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。
《图像》写于《色彩》之后,所以,这种一气呵成的图文关系在《图像》中更加明显,在《色彩》中略弱(这也是法尔奇内利不断尝试探索的证明吧)。
产品设计的关键之二:预测目标用户的反应,让目标用户一眼就能辨别出“这就是我想要的产品”。
在内容取材上,《色彩》与《图像》都秉持了同样的原则:主动接近目标读者。
油画、漫画、广告、自拍、电影剧照、动画影格、游戏截图、杂志封面并排出现在同一空间的情形,社交媒体的使用者们早就习以为常了——反倒是怎么翻都只有油画或只有动画影格的时候,我们才会以为自己走进了一个属于特殊群体的空间:如果不是我的菜,那就赶紧退出吧。
《色彩》与《图像》,无论是在图片呈现上,还是在文字解释上,都利用了这种“混搭并置”:这是只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特殊状态,我们容易被它捕获,在它之中感到熟悉、安心,进而产生进一步探索的愿望。
新京报: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中,您所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?
狄佳(译者):翻译工作基本上可以分成三个方面:理解原文、书写译文、术语管理。在每一个方面,我都遇到了不小的问题和挑战。
《图像》是一本入门级别的普及读物,在“理解原文”上,原本不应有太大的困难。但是,作者读书面非常广,书后列出的参考书目有367本之多,他还把这些参考书目做成了标签,放到正文段落旁边。他提醒读者:他的看法,可能与这些参考书目相同,也可能相异,还可能有自己的发展与阐释。我觉得,在理想条件下,如果想要最准确地“理解原文”,那就需要读完所有那些参考书,这样才能明白作者对所列书目的态度到底是肯定、还是否定,只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新见解到底在哪里——作者文字的真正含义,恰恰就在于他与参考书目的关系和距离。遗憾的是,367本实在是太多了,我以前读过的有限,在翻译合同约定的时间段里,能找来读一遍确认的也实在不多。
在“书写译文”方面:一方面,法尔奇内利是那种思路相当活跃、转场速度很快的作者;另一方面,《图像》这一本是我最早翻译的几本书之一,所以在文稿书写上,那时的我还有许多未能顾及之处以及悬而未决的问题。两方面共同作用的结果是:如今重新读这本书的时候,我觉得自己的译文割裂感、碎片感相当强,没能妥善彰显作者的逻辑链条。希望以后在这方面能够有所改进。
在“术语管理”的难度方面,艺术类图书在各类图书中绝对排名靠前。书中会遇到地名、博物馆名、历史人物名、宗教神话文学作品人物名、艺术家名、艺术品图题、作者名、著作标题、导演名、电影标题、颜料名、颜色名、画材名、流派名……《图像》这一本涉及千余条此类信息,且成书17万字。如何确保这些名词从头到尾的统一,真是一场考验。如何控制单个术语库体量(以确保校验准确),如何分配每个术语库的内容,如何实现多术语库联动,选取哪些校验软件,应该手动记录/注释哪些信息(以弥补半年间因记忆模糊而产生的空洞),选择怎样的节点来清洁整理术语库和语料库以方便后文翻译工作,这些技术问题,对我来说,是挑战,也是乐趣所在。《图像》在这方面还不完美,还不能做到“术语管理”方面的“0硬伤”,但我想,后面的书会逐渐逼近这个目标。
这一年
从孩子身上学到很多
新京报:这一年来有什么新的写作计划吗?能与我们分享一些进展吗?
里卡尔多·法尔奇内利:我有一个七岁的孩子,他是我的第一个“病人”(研究对象)。我花了很多时间和他谈论图像,他看待世界的方式让我着迷,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。我相信与他的关系也是我作为学者生涯的一个重要飞跃。
与此同时,我正在写一本新书,它的主题是出于审美或政治的原因,我们如何发明、创造和操纵人脸。它有点像“人物”研究,但都聚焦在人脸上。
新京报:你这一年的生活、阅读与写作状态是怎样的?是否有新的翻译计划,可否与读者分享?
狄佳(译者):2023年,在阅读方面,我主要的想法就是尽量多读一些意料之外、计划之外的书。此外还参加了许多线上读书会——以微信群形式存在的为期一两周的线上共读会,几乎可以算是过去几年里最棒的发现吧!既能听到其他读者的想法,也有机会向编辑/译者/作者提问,能够学习到许多新的角度和观点。如此读完的一本本书也鲜活无比,承载了许多回忆和情感。
在翻译工作方面,确定将于今年上半年推出的书有两本:里奇·罗伯逊 著,《尼采传》,猴面包树工作室 / 中央编译出版社。预计2024年3月出版。这本传记的独特之处是:准确把握特定历史事件、特定著作、特定关键词在当时那个时代背景下对尼采的特定意义,尝试读出那个时代的文化、想法,避免以现代人的视角去曲解过往文本,并以此为基础,全面理解、评价尼采的一生。
格洛丽亚·福西 著,《乌菲齐美术馆:艺术、历史与藏品》,上海文化出版社。预计2024年4月出版。我一直觉得,这本书是博物馆导览书中的“天花板”。
采写/张婷
编辑/李永博
校对/薛京宁 赵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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